戒烟:广州日报遗失声明,广州日报遗失登报
 爸爸年轻时,有着一口色泽极白而质地极好的牙齿。妈妈偶尔“想当年”时,总说:“笑起来时,一排牙齿,整整齐齐地闪着亮光,好像髹上了一层釉彩。”有时,我不免偷偷地想道:妈妈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排牙齿而堕入情网的?
  后来,不行了。
 
  那一排让母亲心醉的牙齿,竟然镀上了一层可怕的烟垢。
 
  染上烟瘾的爸爸,抽起烟来,六亲不认,一根接一根,毫不间歇。吐出来的烟气,一团一团,浓浓的、白白的,好似一群在空气里得意地现形的魑魅魍魉。
 
  爸爸后来回忆那一段日子时,说:“办公室里装了冷气,就只有我一个人抽烟,每抽一根烟,就好像是用一根管子喷出毒气来,当时,我根本不知道二手烟的害处,可怜其他几个年轻的职员,就这样把我喷出的毒气全都吸进肺里去了。唉,真是罪过啊!”
 
  爸爸退休之前,是建筑商。
 
  生意顺畅时,应酬特别多。晚上回来,整个人,都好像是用尼古丁熏过的。进房来看我们,只短短几分钟,那一股浓郁的烟味,便像错植于房间的罂粟一样,盘根错节,纠缠不去。
 
  有一个时期,建筑行业受到世界经济不景气的侵袭,压力犹如从天坠落的巨石,沉甸甸地压在爸爸头顶上,不论白天晚上,时时刻刻,食指与中指之间,都夹着一根香烟,犹如手掌上骤然多长了一根颜色惨白的手指。一根吸完了,立刻点火再吸;少顷吸完,又再点、再吸;周而复始,循环不休。
 
  香烟,是一只报复性极强的魔鬼。爸爸以火去烧它细细瘦瘦的身子;它一进入爸爸的身体,便化成另一把火,汹汹地烧爸爸干干扁扁的肺。把香烟当膳食的这段日子,爸爸就好像是瘪了气的气球一样,瘦得前胸贴后背,说起话来,喉咙嘶嘶作响,好像一条吐芯的蛇。
 
  终于,健康发出了警告的信号。他咳,咳咳咳、咳咳咳,咳得天昏地暗,胸口胀痛,可是,他却依然烟不离手。后来,他饱受蹂躏的肺终于忍无可忍,以鲜红的血向他发出了“哀的美敦书”——他因肺结核而进了医院。
 
  出院后,便发狠地戒了烟。
 
  戒烟,用的是很传统的办法:在桌上摆了大量的糖果和零食,烟瘾发作时,便把零食胡乱地塞满一嘴。
 
  戒烟期间的爸爸,是个极端不快乐的爸爸。他好似遗失了生命里很重要的东西,终日寡言少语的。我们行经他身旁时,都蹑手蹑脚的,不敢惊动他,怕他脾气不顺,惹祸上身。有时,他又有坐立不安的焦躁感,深夜自己一人驾车外出兜风,回来后,垂头丧气,宛如一条不慎被浪潮冲到岸上而失去了魂魄的鱼儿。
 
  我们的家,进入了肃杀的冬季,一切的一切,都是冷冰冰的,了无生气与生机。
 
  一日,家里来了客人,是爸爸来自马来西亚的好朋友老张。
 
  爸爸那天兴致很高,留他在家吃饭,叙旧话新,宾主尽欢。
 
  酒足饭饱,客人取出香烟,递到爸爸跟前。爸爸圆圆的眸子蓦地删除了一道很亮很亮的光,像划过漆黑夜空的闪电,但只短短几秒,脸色便又黯淡下来,摇了摇头,说:“我戒烟了!”老张自顾自地点火,深深吸了一口,两股飘逸的烟气,从两个黑黑的鼻孔里施施然地流了出来,他一脸满足地说道:“老谭呀,饭后一根烟,快活似神仙!你想想,生命那么短促,你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?看看我,十八岁便开始抽烟了,现在,都已经吸了二十多年了,还不是活得好好的?老实说吧,戒了烟,人生一半的乐趣也就完啦!”
 
  一番痛快淋漓的话,说到了爸爸心坎里去了,爸爸频频点头,搁在桌上那只手,早已按捺不住地伸向了那个敞开着的烟盒。
 
  此后几年,爸爸的脸,又在一团团白白的烟气里浮浮沉沉了。生命苦短呀,行乐需及时。爸爸的烟,抽得又快又多,他的牙齿,已慢慢地由淡黄转成大黄,又由深黄变成灰黑色了。
 
  就在这时,传来了老张的死讯。
 
  那位告诉他“戒了烟,人生一半的乐趣也完了”的好友,死于肺癌,年方四十五。
 
  消息传来,爸爸如遭雷殛,整个人霎时从烟雾缭绕的梦境里醒了过来。他看看围绕身畔的四个孩子——最大的,还在念中四,最小的,仅仅只有六岁,尚未入学。
 
  爸爸狠狠地下了戒烟的决心,而且,说戒就戒,不需零食、不要糖果,好似变魔术一样,第二天,便与烟诀别了。
 
  隔了很多年以后,爸爸在谈及那两次戒烟截然不同的心情时,平静地说:
 
  “第一次戒烟,我仅仅把它当成是个人的事,戒得心不甘、情不愿的,很是痛苦;所以嘛,后来朋友稍稍一说,我立刻便给自己找了个借口,重新大抽特抽了。第二次戒烟,为的是家庭与孩子,我下的是破釜沉舟的决心,运用了自我抑制的意志力,过程虽然也很痛苦,但却能坚持到底。”
 
  爸爸一直健壮地活到八十六岁,才无疾而终。
 
  他那种“只要你愿,你就能;只要你坚持你能,你一定行”的信念,不但影响了很多朋友,也成了他四个孩子人生的“座右铭”。
 
  是的,任何事,只要你愿,你就能;而只要你坚持你能,你一定行。